村史村事｜玉屏安坪的文物名胜

白水洞记

熊明遇

　　岁既腊，寒云繁，流人忽忽起怀土之思。乃散涣夷犹，则着屐东门之外行，未五里，氛昏渐敛，天宇澄廓。所经官道，驿骑之遽者，多边郡发奔命书。至宋寨口，折而取径东偏。水田浮鬻，山溪郁㠥，十里至挂榜崖。崖之嶻㠔者五，皆壁立赮駮。清流蹇产潺然，盪浸其下，嵥竖之影都倒，崖藏仙人蜕一槥，固武夷、君山中累累者，不足多异，与掌鼓、铜鼓二崖，隔溪相虎牙。一叶问渡，烦想顿疏，遗尘为荡。须臾，婆娑于村庄，其茅舍柳野，炊烟聚散皆可观也。然所谓崛崎皐隰不能沃疏。

　　一里，至白水洞。距洞半里，丘陵隐鳞而遮之，若别隝焉。至则涛声聋耳，漂光夺目，从十数丈崥崹倾储而沛，远望之，若吴人织作冰纨，云机弄杼；即视之，略分数道，收束处，若七星之员官，稍谽则张注也。骇浪叠跃，迅澓镥浇，既滃浡以雾杳，时㶖闪其烟霏，乃珠珠殷然以贯者，又龙鳞结络之不能仿佛矣。盖源，所从来高甚，湍悍而石势参差，或前戾之，或傍截之，或甗锜而侈其上，或豁閕而枵其下。一大石横者，势若戴簦；又若树塞门，遞相授受，或就或推。故曲而不屈，直而不倨，驰岌岌以相属。雷响电激，其声也；漰湱澩灂，其势也；湅㡛漂絮，其色也；绰约琳琅，其韵也。下汇为潭，渊然、潏然、溶溶然、沺沺然，修蛇大龜守之。碧沙遗沲，墳起潭湄，可坐，可立，可步，可张。酌酒投潭，风漎漎振薄，迫视洞喙，暴丽纷纷，毛骨为栗，总擬其色韵不可得。仙人耶？其琴高之灵矫，冰夷之傲睨也；鬼神耶？其耕父之扬冷渊，鄂君之飞青翰也；舞女耶？其梨园之羽衣霓裳，洛浦之流风廻雪也。

　　若夫季良之笛，浩浩洋洋；中散之琴，采采粲粲；子安之啸，列列啾啾。庶几，足以容其声势云。真令人徘徊不能去耳。乃折下数百武，饭于野老之庄。老自言其祖为余里北山人，迁于巴蜀。世世以文无害起家，子弟多为黔中诸曹掾。彼独挟少妇隐此。具鸡黍，谭乡曲，不觉为酣，余且被酒矣。

　　其傍之铜鼓崖，张口于半壁下，无磴路，固蜼玃飞蠝之所游也。余则脱衣贾勇而上。践莓苔之滑石，搏斗立志虚屏。其险处僅受趾。霜雪既降，飞茎长箩尽枯萎不可扪，蜗升蛇行，乃至洞中。洞中二石，一禿而圆，一扁而修；禿者如脱颖，扁者如立扉。皆倒悬有云纹，以石击扉，其阴金声，其阳革声，则崖之所以受名也。降崖，竞黄昏矣。渡溪，肩舆行，舆夫为言：“诸洞中怪物，每置大旱，巫则雩洞神，天乃雨。”亦荆人信鬼之故乎！

　　漏初，抵居停。居停诸生虑经奇险，或有他异，皆踉跄逆余于郊，曰：“今日跻铜鼓洞崖不耶？果也，危哉！真有天幸。”时余醉初醒，不自意全，回想其险处，犹觉忡忡病悸。微被酒，当时决不能登。昌黎登太华而哭，岂未有之酒耶。远寄䆩搜，笃意通神，曲侯之功。于是，为《大酒德颂》端读一过，可以语斯境矣。

　　时天启丙寅腊月九日，偕居停主洪生国鼎，挚榼者洪之奚童庄儿也。饭野老家，野老名应魁，曾官巡简。是日，舆夫田起富为言：此洞相近之洞，如城西之白崖，附仡苗巢，多灵怪。又平溪五十里外思州境，上有枫木洞，渠曾跟巫师姓吴者，祷雨入其中，深可六七里，初入窅黑，用火炬二束照入，最深处渐尔光明，却未见天。内有厅、有楼、有床，床止一足，如擎莲花；有几席，其厅楼皆漆，楹瓦盖延，砖甃地；楼之栏杆悉雕刻，为十八罗汉像。弹者，吹者，顰者，啸者，种种毕具；食殽果粉之类，俱圆碟盛貯，一一温軟。时巫师祷雨，急索洞中神不可得，止从屋梁上捉一老蟾蜍归，巫令跟随，十二人尽毁其阑壁诸像，各襲其食殽以出，洞外视之，皆石块也。洞中亦有盆景，小假山上皆着藤箩，屈曲树枝，尽放花叶。携出外，小石山如故，但藤箩曲树，只石痕耳。余颇异之，以问郑生维龙，渠云：此间洞甚怪，河北五里，有金银洞，先年，與人權子母钱欲货银者，斋而纳券，次日如券数置银洞口，必依时修息偿之乃无害，故呼曰金银洞。后负进者众，亦不尔矣。洪生明国又言：此中祷雨，巫师恒入洞，洞神或化为蛇，而头有冠，巫获之，置竹筒中携归，疾风暴雨多随之。至霑足后，仍以礼归洞中。而白崖犹甚灵怪，且道险，甚不可游。盖蛮夷之地，信鬼甚于楚人。蛮巫较楚巫犹奇甚，能够致怪物，故红黑苗一行一步，皆依于鬼，时时剪茅以占也。袁生勋又言：白水洞犹是多妖魅，妇人好者过之，輒为洞魅所凭，则负奇病，或狂死。指挥袁桂署卫事，乃多携铳炮，邀合给谏，閎盛张鼓乐饮其上，用炮向洞中击，又构亭其上，自是祟竟绝阎。是时，谪戍此中，崖上六六亭其所题也。刘生芳梅亦言：五十里外鳌峰相近地，有古寺久废，时见殿宇楼阁隐然，不可多见。渠书室中藏有洞中小山子，石痕藤影，余视之，良如舆夫言。然则天下有度外事，遂歹理若是耶。太史公曰：蜃气象楼台广野，气成宫阙。故老狐能为大言，怪蛟幻作少男好女、黄牛之类。如灵剑子所斩者，不一而足。舆夫所言楼阁，盖蛇虫蟾蜍之精，聚气成像。洞中幽闭甚久，纯是积阴，外人以火炬骤入，且多从侣，积阴逢阳，结成奇迹，人目为眩，且老魅变人，木客能咏，皆往事之所有者。果再则武陵源渔父所见，秦人洞中鸡犬桑麻，或亦此类乎？是未可知也。

　　【作者简介】熊明遇，字良儒，号坛石，江西进贤人，明万历二十九年（1601）进士，官南京右佥都御史、提督操江、兵部尚书等。天启五年，涉汪文言案，谪戌平溪卫。其间，他续修《平溪卫志》，编成《雄溪文选》，品题平溪八景，撰写坊记墓表。并于城西紫气山建“鸿雪草堂”，聚士讲学，培育人才。天启七年至明末，平溪连续有12人中举，他们多受其道德风范、学识文章的影响。